在馬猴燒酒隊伍不遠處,挨著屏障，每隔一段就能看到同樣在開團打怪的玩家們，熱鬧非凡。

屏障外,足有一米寬已經被清理出光禿禿地面。沒被削弱、打掉抱團的魔化植物打起來險象環生，但在玩家們打不過就跑的騷擾車輪戰下，還是被推掉了不少,變成玩家們的經驗。對類似清完小怪打大怪的模式,玩家們比這裏誰都熟悉。

被惦記的希爾雅,已經遠離了庇護地,露在袍子外的手背上起了大片的燙紅,在白光下褪去,又很快泛起。

希爾雅擡頭向遠處看去，看起來依然是無邊無際的森林,這樣的路走久了總會讓人懷疑是否走錯了方向。以系統定位的庇護地方向為基準，她辨認方向繼續向南前行,疾風術的速度讓微風卷著樹葉從耳邊擦過，擊破風墻，留下淺淡的白痕。

又走了許久,終於看到前方露出些許微光。希爾雅嘆了口氣，“得改任務了。”她在系統後臺標註出需要修改的問題，等趕路結束再一起調整為玩家們準備的新任務。

她重新走這段路才發現,即使有疾風術加速，盡可能不驚動魔化生物或快速擊敗的情況下,也得走接近一天時間。

本以為讓玩家們走出森林去救人的最大限制，是他們可能打不過遇到的裁判所執行官和貴族衛隊,或者本就不多的“血條”在往返路上消耗完。沒想到,真正的限制可能是路程本身。

希爾雅對玩家們的個性比之前了解得更多,純粹趕路的話，玩家們大概率是沒耐心走一天的。

也不知道她進入森林的時候，是怎麽堅持著走這麽遠的，大概是人類總會打破極限也說不定。嘗試開啟庇護地屏障昏迷前的記憶，已經有些模糊了，唯一能確定的是確實花了很長時間，和這次趕路相符。

之前的探索沒有走出來過這麽久，希爾雅調動著積蓄的元素，呼喚森林中無處不在的暴躁元素，讓人很容易會產生自己無所不能的錯覺。

被逼進森林時感覺到的“莫名其妙恢覆到巔峰狀態”被她再次記起，希爾雅不太確定，這是因為晉升白銀上位發生的變化，還是這裏面真的有什麽問題。

希爾雅收回向內的感知，停在距離森林邊緣一米遠，大概掃了一圈就能看出來，原本倒在森林邊緣的馬骨和人骨消失了一部分，估計是被後來的人撿走了。被她和騎士們連續沖破阻攔打敗後，裁判所追殺的人越來越少，最後的追蹤倒是沒落下。

希爾雅低聲念出重構過的法術詠唱詞，“光影覆現。”

一米外，森林外幹裂的土地在灼熱陽光下騰起塵埃，亮得有些灼眼，以森林為邊界，迅速黯淡下來，圍繞著希爾雅升起的光點顏色各不相同，有的泛白，有的泛著微藍，他們共同勾勒出一行影子。

人影在森林邊緣停下，影子已經很淡，能看出戳刺和搜尋痕跡。裏面最濃郁明亮的部分變幻成觸手般的霧氣，陷入森林中。

“用來尋蹤嗎……”希爾雅辨認出這個陌生神術痕跡的用處，按了按眉心。

光霧只存在了兩秒，立刻消散了，希爾雅重覆覆現了一次，確定沒有再出現，知道這裏的元素響應殘留已經被徹底消耗完畢。

整個森林邊緣，像一座牢籠的圍欄，也像是連綿的城墻。

希爾雅剛走出去一點，退回來再次使用法術覆現時，就看到了濃郁的光斑影子，帶著明確的光明屬性和汙染痕跡。

只要稍稍學會一點追蹤方向神術、甚至可能只是使用相關屬性的法術，都會意識到有一個“起碼白銀階、具有強烈光明秩序屬性、沾染了汙染從森林裏出來”的人在這裏出現過。

在森林邊已經如此明顯，更不用說進入教堂庇護轄區裏，會有多明顯了。

“生機偵測。”希爾雅嘗試著用出另一個法術。

淺綠的光絲順著她的手臂蔓延開，纖細如發的絲線在混亂的元素中顫抖波動著，伸展到百米外時，已經斷裂大半，再往遠處去，也只返回了一些植被的信息，就徹底消失了。

從被踩斷的植被和上面的血跡等信息裏，希爾雅只確定了瑪麗母女逃進森林的時間，和瑪麗敘述的一樣，再遠、時間再遙遠些的信息已經無從得知。

平常為了省力，類似火球術、風墻等等消耗小的基礎法術和小法術改良版她用得更多，生機偵測脫胎於木系治療法術的法術模型，在希爾雅被追殺時用來確定遠處追兵狀態、人數和位置比較好用，但消耗很大，之前跑到森林附近時，她已經徹底用不出來了。

好在在交界處這樣混亂的元素狀態下，它只是受到影響，範圍變小、知道的內容更少，並沒有完全失效。

希爾雅努力回憶之前逃亡時經過的城外村落位置，但逃亡時為了避免給平民帶來麻煩，也是為了躲避追蹤，她見到人類活動的痕跡就會盡量避開，知道的並不多，只能確定一個大致範圍。

這個範圍，可能還不是完整的被派出來開墾的佃農村落位置。

“難道真的要讓瑪麗指路，和玩家們一起出行？”希爾雅搖了搖頭。

她原本考慮過要瑪麗來帶路，但仔細想想還是不能這樣做，這對重傷的普通人來說太過危險，最多讓她確定一下地圖位置而已。但貴族們把絕大多數佃農圈在他們的農場周圍，有些人一輩子都可能不知道附近有別的農場，瑪麗知道的也不會太多。

思考了一會，希爾雅還是將目光落在了玩家論壇裏，作為掌握玩家態度和思考方式的重要區域，希爾雅每天都會查看它。標註《探索》或者《探索發現》字樣的帖子，又被頂上了首頁，希爾雅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誤區。

“他們應該會喜歡探路的吧？唔，不過得制止他們發出聲音。”希爾雅編輯了一個探索任務詳情保存下來，暫時沒有發布。

“現在，只需要解決時間問題了。”

系統：【知識傳承裏有一節是召喚……】

希爾雅沒等它說完，宣布了答案，“魔核或開啟能量充足時，可以設置新的召喚通路，簡略掉玩家們上下線的時間，就能讓他們從詩佩斯庇護地‘傳送’到新的召喚位置。但是這個法術需要基於固有的法陣紋路，我沒有繪制法陣的材料，所以，得找到森林裏其他庇護地遺址。”

剛想顯擺一下的系統沈默了一會：【……嗯對。】

你明明成天都在看法師的古法術原理和回路模型構造部分，多的時間還要給其他人抄錄傳承知識，這部分知識你隨便翻了幾下就能記得了嗎！

宿主知道的太多，顯得它很沒用啊餵！

希爾雅嘆了口氣，“但我記得靠近之前找到的幾個遺址，法陣都嚴重損壞了。可惜，我不擅長法陣，不然還可以試著修理一下。我們可以想想，如果沒有可以使用的遺址，該用什麽辦法。”

“光影覆現。”希爾雅喚起法術殘留，如果這裏還有人在，就會看到純粹的光霧在陽光下清晰可見，變成剛剛出現過的光絲，甚至覆原了大半她的行動。希爾雅張開手，“啪。”

匯聚的光霧砰地四散開來，消失不見，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，森林邊緣恢覆了平靜，希爾雅退回距離森林邊緣一米，隱匿進陰影中。

“嗡嗡——”

希爾雅撩開被凍僵的藤蔓，又一蓬冰刃隨後飛出，魔化蚊意識到被她發現，頂著手指長的口器撲過來。透明翅膀上有著黑色斑點的大蚊子，實在有些醜，希爾雅扔了個冰球過去，被擊中壓到地上的蚊子掙紮兩下，死了。

正好阿曼達兩人房間的窗戶、新蓋的房子的窗戶還只有空窗棱，希爾雅扯掉它的翅膀，挖出魔核，把屍體丟在了原地。仔細觀察過類似魔化生物確實沒法成為坐騎，希爾雅在前往印象中位置的路上，不再專門去挑釁飛行昆蟲和動物，專註在前進路線上尋找陸生動物。

主動成為坐騎的鐵羽雞給了希爾雅靈感，可惜，像鐵羽雞這樣的魔獸並不多見。

希爾雅猜測，鐵羽雞留下的很大一部分原因，也是它剛剛孵化了幼崽，又是重傷，離開庇護地也很難讓所有幼崽活下來，反而在似乎懂得照顧動物的貓球球手下，還能過得更好。

希爾雅按照系統庇護地定位和自己的印象，校準了一下方向，又穿過一叢灌木，和庇護地有些相似的白色廢墟出現在眼前。

在初次尋找庇護地的路上，希爾雅遇到了幾處徹底破碎無法開啟的廢墟，這座是其中之一，比庇護地的小山小很多，看起來更像是一處小廣場。

不過，上次看到它，好像不完全是這樣？但森林裏魔獸和魔化植物眾多，沒有屏障的情況下，被襲擊改變再正常不過了。

希爾雅按下疑惑，剛跨過灌木，忽然警覺起來，風墻旋轉著護住了她，風刃彈出打掉廢墟中央兩塊石子。

廢墟碎石中有什麽東西蠕動著，碎石滾落，發出嗷嗷的虛弱聲音。

希爾雅一怔，走近看清，兩個尖腦袋交纏著縮在廢墟裏，露出兩對黑黝黝的眼睛，可憐巴巴地望向她。

……居然是追殺者的地龍獸。

地龍獸流淌著龍的血脈，本就身體強悍，追入森林時比傷痕累累的馬狀態好，在契約夥伴死亡後依然能存活下來並不奇怪。但能存活這麽久，還躲過了森林裏的各種攻擊，就讓希爾雅有些驚奇了。

它們沒有第一時間攻擊，不知道是沒有力氣了，還是辨認出希爾雅身上的秩序氣息，習慣性地選擇了安靜服從。如果能活下來，並且服從命令，馴化好的地龍獸倒很符合希爾雅想要的坐騎條件。

希爾雅手中亮起淡淡的治愈術光芒，虛按著兩只地龍獸滲入它們身體。地龍獸動了動，探出前爪，隨著她的法術引誘爬了出來。

兩頭地龍獸的狀態很糟，額頭鼓起棱角，順著希爾雅砸出來的洞爬出來時，可以清晰看到，綁在它們身上的皮甲和鞍已經到處都是破損，身上黑色的鱗甲有些地方鱗片剝落、潰爛，看血痕的樣子，也只是剛剛止血。到處都顯得淒慘，長尾巴反而變得更粗了些，骨刺豎起，看起來格外兇狠。

它們已經被汙染了。但和阿曼達與矮人的狀態有些像，只是開始異化，沒有墮落崩壞。

它們爬出來後，依然趴在廢墟洞口邊，即使有治愈術引誘，也不願意離開。過了幾秒，其中一只似乎認出了希爾雅，發出了焦躁的提醒聲，像是在提醒契約夥伴攻擊。但它沒有得到回應，又安靜下來，剛出現的攻擊性散開，反而嘗試著用鼻子拱了拱她的手。

另一只地龍獸也學著追了過來，濕漉漉的冰涼鼻子，力氣微弱，像兩只剛出生學會撒嬌的小狗。

“沒有失去理智？”希爾雅若有所思。

教廷對達克斯森林的了解，肯定比她更多，如果地龍獸能在異化後抵抗住同樣變得混亂的精神變化，就不會不記到卷宗裏。僅有的幾個關於達克斯森林的記錄，也沒有記錄特殊的地龍獸。

那就只能說明，是這兩頭地龍獸有了特殊的遭遇。

或者，像森林裏“據說是上一紀教廷探索森林留下”的庇護地一樣，這也是教廷消失的記錄之一？

希爾雅不蠢，意識到庇護地不屬於教廷後，對自己最初如何開啟庇護地就產生了懷疑。但沒有更多的線索，庇護地本身是一個，地龍獸是另一個。

她挖開地龍獸趴著的碎石廢墟，在下面露出一小塊破碎柱子時，終於把這個庇護地和記憶裏的那個對上了。

上次來的時候，這塊庇護地廢墟裏還斜埋著半截石柱，上面有一點碎裂的花紋，她嘗試過激活，只不過紋路殘缺得厲害試著輸入力量也找不到核心位置，就沒有繼續，立刻去尋找下一個了。

看起來，在她離開後，兩頭地龍獸意外找到了這裏，並把這裏當成了藏身處。本就脆弱的石柱又被撞塌了一部分，把它們徹底埋了起來。

地龍獸被希爾雅邊推走邊挖開它們壓著的廢墟，嗚嗚哀叫著，顯得心不甘情不願，只是不敢反抗。直到希爾雅挖到最後，馬上看到石柱底部，兩頭地龍獸怎麽也不肯起來，看道希爾雅手中亮起火球，才又挪開了，眼睛還盯著趴著的地方。

希爾雅立刻意識到，這裏一定有東西。挖開最後一截碎石，石柱上半部分因為碎裂變得模糊和無法辨認的花紋更清晰了些，希爾雅認出一個核心點，還沒顧上辨認，就意識到顏色有些不對。

她熄滅了火球，驟然暗下來的廢墟上，石柱底部極其黯淡的灰色光芒閃了閃，熄滅了。

“嗚——”

兩頭地龍獸一起叫起來，似乎在抱怨什麽，尖爪刨著地面，發出刺耳的聲音。

希爾雅估算了一下，剛剛地龍獸沒爬出來的時候，姿勢更像是在抱著柱子，爬出來後趴在廢墟上，不管怎麽挪動，都沒有離開這個地方。

難道說……她之前輸入的力量其實成功了一點？

希爾雅重新點亮照明火球，快速辨認了一遍，這裏的法陣和庇護地穹頂的法陣核心絕大部分都不重合，代表保護、凈化等意義的核心碎得完全無法拼起來，但值得慶幸的是，她專門註意過的可以開啟召喚術的核心點沒有破損。

“這裏……”希爾雅手指順著法陣紋路劃過，從核心走向四周共同構築起法陣的紋路。

完整的法陣會有無數個核心，即使只是單一效果的法陣，也會多重疊加並添加輔助核心，保證安全和穩定。理論上，越強大的法陣、越能為使用者省力的輔助法陣，設計越覆雜。

希爾雅學習和改良法術本身就夠耗費時間了，在神學院時，對法陣方面只是略作過了解，真正熟悉的人……

希爾雅恍惚了一下，想起時常吊兒郎當、聲稱是多看書是博學而不是偷懶不想深入鉆研的那個家夥，深吸一口氣，重新將註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石塊上。

石柱載體已經毀壞，在上面可能能重新啟動召喚，但不穩定，還會受到旁邊已經回路損壞或核心損壞的疊加法陣影響，造成一些意想不到的危險。

希爾雅沒有思考多久，手中亮起風刃，小心托著刃尾，切割向她辨認出的召喚回路和其他法陣交纏的邊緣。

原本的載體損壞，那就讓這塊石頭單獨變成一個載體。一個單獨的法陣雖然啟動消耗大且艱難、危險、不穩，但比起被牽連產生些希爾雅不想看到的、無法估計的危險，還不如強行分割。

系統看得欲言又止。

這麽異想天開的莽撞行為，該說過於信任自己的力量，還是過於特立獨行呢……

【宿主即使分割了這部分法陣，也無法長期穩定使用，並且啟動還需要消耗大量元素，為什麽不改成傳送陣或者去下一個廢墟遺址呢？】

希爾雅沒有回答。她一眨不眨地盯著回路邊緣，快速震蕩的風刃和白色石塊之間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，細碎到幾乎不可見的粉末被風刃吹走，一道極為平滑的“裂痕”在她手下產生，越來越大，直到完整分割出她畫好的法陣邊緣。

“啪。”形狀怪異卻刻著一個完好核心的石塊落到希爾雅手心，一抹不明顯的掙斷感隨之襲來，希爾雅若有若無地觸碰到了這塊法陣和原本整體的聯系，但很快消散不見，已經持續了許多年的法陣本體徹底不見。

希爾雅吹去石塊上面的浮塵，聲音裏絲毫沒有成功後的得意，平靜回答，“只有這裏離森林邊緣最近，是最佳的選項。”

嗯……雖然已經離森林邊緣近一千米，但確實是最近的。

“而且，如果這裏沒有辦法成功，換下一個地方，難道就一定會成功嗎？不如先試試。”

如果希爾雅在森林前面的廢墟裏找到過比如今庇護地更完整的廢墟，剛進入森林時就不會無奈地走那麽遠、那麽久了。

希爾雅將法陣核心埋入挖開的廢墟底部，手指按住它的邊緣，低聲詠唱起召喚法術的內容。熟悉的光點順著她的手指一一亮起，法陣紋路也亮起了銀灰色的光，在照明火球下逐漸清晰。元素團爭相飛舞起來，像許多個絢爛花朵。但花朵並不穩定，它們剛一亮起，就迅速黯淡，直到幾不可見。

希爾雅加大了力量的輸出，幾乎熄滅的元素團才再次亮起，它們搖搖欲墜著環繞著她，等待她念出最後的詠唱詞。

確定能夠成功建立完整的聯系，希爾雅立刻停了下來。

“哢吧。”一聲微弱的脆響從地下發出，埋在廢墟裏的石板邊緣碎開一點，顯然，它根本支持不了多次使用。

希爾雅卻露出了一個笑容，快速詠唱出幾個保護法術，將石板罩住保護起來，避免外界魔獸和魔化植物攻擊刨壞，拍拍手上的土，站了起來。

“只是讓他們出來用幾次的話，應該夠用了。”至於之後……之後還能想別的辦法。總能找到法陣材料或者代替品的。

希爾雅望向兩頭地龍獸，再次治療了一下傷口，拍拍它們，“跟我走嗎？”

地龍獸瑟縮著往後退了退，似乎在猶豫。希爾雅想了想，拿出庇護地烘幹的辣味肉幹，“真的不走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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